江雪和陆域的第一次见面,实在不怎么愉快。
那是深冬的傍晚,江雪骑着自行车拐进居住的小区,在去往单元楼的小路上,看到了一颗摔烂在地的西瓜。是那种超市价格很贵的无籽小西瓜。
江雪避开那片深红色的瓜瓤,有点惋惜地咽了咽口水。她可喜欢吃西瓜了,妈妈嫌贵,总不愿给她买,还振振有词:“大冬天的,干吗非得吃那个,吃点苹果不是一样的嘛!”
那怎么可能一样呢?
当然,江雪是不会因为这种事跟胜负欲极强的妈妈争辩的,对比被人情绪激动地数落一个小时,她选择立刻认输。
所以,江雪一直不明白,为什么这么简单的正确答案,比自己多吃了几十年盐的爸爸怎么就想不明白呢?他该不会以为,相较于此起彼伏的争吵,认输更丢人吧?
“呵!”江雪的笑声在楼道里突兀地响起,把她自己吓了一跳。咦?这天家里怎么这么安静?
心里狐疑的江雪,慢慢向二楼靠近,她把耳朵贴到门上听了听,隐约有谈话声传来。
来客人了?
江雪摘掉头上的羽绒服帽子,整理了一下乱糟糟的头发,用钥匙打开门。
客厅沙发上除了爸妈,还坐着一位打扮精致的中年女人,她旁边有个和江雪年龄相仿的男生。
男生的脑袋上红红的一片……待走近了,才发现那是红色的瓜瓤。他遭殃的不仅是头发,白色羽绒服上也流满了西瓜汁。
“这……这是怎么回事?”
听到江雪说话,大家伙一起朝她望过去。江雪爸爸哀叹一声,垂下头,江雪妈妈不好意思地咳了一声,什么也没说出口。
那位女士起身,生气地解释道:“你爸妈吵架,往楼下扔了个西瓜,要不是我儿子反应快,拿胳膊挡住了头,医院急救了。”
“妈。”男生顶着一脑袋的西瓜瓤站起来,语气平静地说,“我饿了,我们走吧。”说完就拎起地上的购物袋,迈步往外走。
“陆域……陆域,你等等我!”
两个人前后脚从江雪身边经过,她呆了呆,转过身发现他们已经出了门。
“就走啦?”江雪爸爸也有点蒙,后知后觉地追上去,“不再……不再坐会儿?”
“坐什么坐?”江雪妈妈没好气道,“还嫌丢人丢得不彻底吗?”
“你还好意思说?”江雪爸爸气冲冲地返回客厅,“手表不让买也就罢了,几十块钱的西瓜也唠叨个没完,我看你就是没事找事!”
江雪妈妈不甘示弱地拔高了音调:“我没事找事?你怎么不想想自己挣多少钱呢?但凡你能多拿点工资回来,我也不至于这么斤斤计较了!”
“嫌我挣得少,你自己去挣啊!”
“哟!会挣钱了不起啊!我要不是为了照顾孩子能沦落到现在这种地步吗?”
“别吵了行吗?”江雪站到两个人中间,语气无奈地阻止。
“小孩子别插手大人的事!”妈妈伸手推她,“房间里待着去。”
像往常无数次一样,江雪关紧卧室的房门,走到书桌前拿耳塞时,突然听到妈妈说:
“你没看到那个叫陆域的孩子穿的校服吗?他跟小雪在一个学校念书,我们吵架的事要是传开了,你女儿以后在学校指定被人看不起,这都是你的错!”
那个男生是她的校友?
江雪皱了皱眉,比起担心被人看不起,她更不想每天面对一个被自己父母伤害的人。
多愧疚啊!世界上最难治愈的就是愧疚感了。
江雪伸手抓起耳塞,将两个耳朵严严实实地堵住。
安静了。
她抬起眼睛,窗外的路灯很亮,光里有个人。她凑上前,看清后惊得立刻撤回了身子。
是刚刚那个男生,他站在那里,神情淡然地注视着她。
02再去学校上学时,江雪就开始心虚了。
明明吵架的不是她,扔西瓜的也不是她,承担责任的却成了她。人与人之间的感情关系,总是会让对错都变得模糊。
不过,虽然同住一个小区,同在一所学校,但读高中也有一年多了,江雪从来也没有遇到过陆域,所以只要多加小心,应该也能继续保持不碰面、无交集吧?
江雪暗自鼓足了勇气,把自行车停进车棚,拿起书包一转身就傻眼了……
陆域就站在车棚边,双臂端在胸前,直愣愣地看着她。
江雪咽了咽唾沫,慢慢挪过去,也不敢看他,埋着头问:“你……你好点了吗?”
“不怎么好。”他的声调很平淡,听不出什么情绪,“除了脑袋疼,这里还青了。”
江雪看着他伸到自己眼下的手腕,咬了咬嘴唇,诚挚地抬起头:“你说吧,要多少钱医药费?我让我爸妈赔给你。”
陆域用手握住自己的下巴,认真思考了半晌:“我找你不是为了要医药费,我只是好奇。”
“啊?”
“你爸妈到底在吵什么?”
江雪愣了愣,觉得自己的脑袋似乎短路了。
“真的。”高个子的陆域弯腰靠近她,目光比刚刚满怀愧疚的江雪还要真挚,“我特好奇,到底因为什么能吵到把西瓜从窗户里丢出去?”
这句话往浅了理解,就是一个普通的问句,但如果往深了理解,就像一个有力的讽刺。向来多思的江雪一下子不高兴了,她拉下脸,没好气地反问:“这有什么好奇的,你爸妈就不吵架吗?”
“不吵。”陆域直起身子,语气淡淡地解释,“我爸去世了。”
这下江雪彻底无措了,懊恼地拽了拽自己的耳垂,小声道:“對不起啊。”
“你有什么好对不起的?”陆域吃惊地说,“又不关你的事。”
预备铃声响了,他走之前还不忘急切地嘱咐她:“等你知道吵架原因了,记得告诉我。”
江雪魂不守舍地回到教室,脑袋里不断盘旋着和陆域之间的对话,一时有点搞不清楚,到底是自己有问题,还是他有问题。
但是不管怎样,作为受害人的陆域都不应该这么平静吧?
说起父亲去世的态度也是……毫无表情。是在故意掩饰悲伤吗?
江雪思考着这些无解的问题挨到了放学,一进家门,妈妈就从厨房冲出来,抓着江雪问:“怎么样?那个叫陆域的男生,没为难你吧?”
江雪想起陆域的问题,虽然她并不关心,但还是开了口:“妈,这次吵架是因为什么?”
“还能因为什么?你爸听不懂人话。”江妈妈顿时一脸愤然地解释起来,“大几十块从水果店买了个西瓜,一看就是被讹了,让他去水果店退掉他还不肯,扯着嗓子冲我喊不吃就扔掉,我一生气就扔了。”
“所以结果是不但白白丢了一个西瓜,还要赔别人医药费。”
“啊?那小子让你赔医药费啦?”
江雪看着妈妈紧张的表情,突然萌生了邪恶的心思:“对。”她点头,扯谎道,“他的手腕伤得挺厉害,头也有点轻微脑震荡……”
“这么严重?”江妈妈面露懊悔之色,“早知道真应该忍住的。”
江雪趁势继续道:“要不明天我找他拍手腕的照片和诊断证明?”
“算了算了。”江妈妈摆了摆手,“这事别告诉你爸,省得他更有理由诟病我。你明天医院总共花了多少钱,就当拿钱封口了,免得给你造成坏影响。”
看着妈妈颓丧的背影,江雪心中闪过一丝不忍。但是她又抱着几分美好的期待:如果得到惩罚,妈妈是不是会收敛一下自己的坏脾气呢?
03毕竟借陆域撒了谎,江雪心中有愧,所以很守信地将父母吵架的原因转述给了他。
原本都做好了被狠狠嘲笑一番的准备,谁知他只是撇了撇嘴,语气平淡地点评了一句:“吵架竟然是这么简单的事。行,我知道了,谢谢你告诉我。”就走了。
他竟然还谢谢她?
江雪被弄得一头问号,总有种不安的感觉。好像敌人正憋着什么大招,只等她稍一放松,就把她大卸八块。
江雪如此绷了几天,陆域却再也没有在江雪身边露面。要不是妈妈老是逮着她问那小子到底打算要多少医药费,她差不多就要将这件事抛诸脑后了。
这天,江雪正戴着耳机听音乐,妈妈猛地推门进来,粗暴地摘下她的耳机,质问道:“那小子到底说了没?要多少医药费?”
江雪不知道哪儿来的勇气,张口说出一个数额。妈妈愣了一瞬,随后叹了口气:“行吧,我等下给你转账到