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病房通道的最西端
◎郑刚
排队,自助机上挂号。排队,医生开检查单子。再排队……
妻认定自己得了急性肠胃炎,吃药熬了一晚不见缓解,终于熬不住。我搀着她挪下六楼,医院。
我不怕排队,医院很少见,看病就得做好排队的打算。医院住下来的打算,本以为顶多让她挂几天吊针,消消炎就能恢复,谁料这胃痛只是个假象,B超一做,病灶清楚显现,急性阑尾炎。按B超医生的说法,她能看出来的阑尾炎基本上已经属于化脓性质了,门诊医生也建议立刻住院开刀,越快越好。
那么,办手续,住院,开刀。
我们病得不是时候,病房全塞满了,走廊上加床的病人躺着、坐着,这里更像一个集市,挂在墙上的吊瓶、折叠式床铺上凌乱的被子、地上的暖水瓶和脸盆,还有陪护家属的叽叽喳喳,窄长的走廊一股烦躁之气。
一定得有一张床位,这不是门诊手术。实在找不出像样的地方,医生让护工在病房通道的最西端腾出一个空间,靠墙刚好容下一张小小的折叠床,也幸亏妻长得娇小,这巴掌大的一块地就成了她的单人病房。
手术顺利,医院再平常不过。从手术室拉回到通道最西端的那张病床后,我将妻交给亲戚暂时照看,再匆匆赶往家中。来院之前,没有思想准备,住院该带的用品一概没备,我得回家拿过来。还有家中的儿子,今晚没人陪伴他了,整晚一人独处,于他来说是首次。顾不到这些了,手术后的第一个晚上,医院。但我必须将儿子明天的早餐安排妥当,要不没法向妻交代,对儿子的早餐,她一向重视。
收齐了清单上的所有物品后,依照妻平时干活的一些印象,想出一种早餐的花样,做成半成品放进冰箱,嘱咐儿子明天早上应该如何处理。没料到,做这早餐并不是想象般简单,不经意间,已到晚上七点。其实,我现在做的这件事,妻一直在做,并且她不可能如我这般,她得天天起个大早,卡准了时间做,只为尽量让儿子多睡一会,又保证他上学不会迟到。我想,她在心里感叹早上的辛劳时,儿子肯定还在床上做梦。我也在做自己的梦,继续深夜没有做完的美梦。之前,她从未说起过一早强撑双眼起床的滋味。
医院的这几个小时,妻竟一直没睡。麻醉后的乏力感十分明显,按理应该睡得很沉。可能是走廊太嘈杂,也许是这拐角处的灯光过于刺眼。为她稍稍理了一下被角,我拉过凳子坐到床边,刚张口想问刀口的疼痛感,突然听到她轻微的鼾声。看来,尽管有亲戚陪着,但她还是不踏实,她在等着我呢,等着我安顿好儿子,等着我亲自陪在身边,她是不是还怕手术后的万一,所以没敢睡过去。看到我回来,替她盯着吊瓶,守着她的呼吸,她心定了。
长长的通道上,一拨拨的探望者围着各自的病人,之后又一拨拨离开。当最后一拨人走的时候,已经很晚,我们头顶上的灯也灭了,通道的深夜终于像个深夜。
昏沉的夜,病房通道的最西端,一张简易病床,一把塑料方凳。我坐在方凳上,满脑子天马行空。记忆中,如此没有睡意的深夜不多。我叹妻这一病,更显她日常在这个家的重要,而我也一本正经地自省,对她尽了多少责,对这个家尽了多少责。我回想匆匆忙忙一整天的全过程,想了明后天的种种安排,还想了出院后该如何继续我家的换房之路。想累了,又暗自得意于她对我的依赖。
妻的鼾声渐缓,刚入睡时紧皱的眉头也放松了。她肯定在做一个好梦,或许她梦中正合着我的念头,开开心心地搬进了我们心仪已久的那个小区。多年的夫妻,有这点心灵感应并不奇怪。